魏陵渊。

APH/全职/印度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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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设定/法独】场外战争(中)

2.

路德维希醒的很早,一半是因为过去部队的作息仿佛钢筋混凝土般遏制住了他的生物钟,另一半则是因为,他是在连绵不断的燥热中醒来的。他做了一个悠长而混乱的梦,梦的最开始,他回到了非洲,拎着铺盖找到了自己的营房。这是一个四人间的板房,窄小但物品的摆设井然有序,所以显得并不拥挤。另两个人休假回国了,屋里只有一个男人坐在床上看书。那是个金发的男人,他高大,五官精致,身上还有一股玫瑰的气息。那股富有侵略性的气息像寻到野兔的猎犬般向他扑来时,路德维希险些没有站稳。他以手扶住墙,感到眩晕、燥热和……某种渴望夹杂着在内心的蒸馏瓶中翻腾,一个年轻又健美的alpha所带来的生理性吸引力几乎是致命的。路德维希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走到窗边,发出声音将男人的注意力从他的书上拉开:“我能开窗通一会风吗,请问?”

“噢,当然,您好。”男人猛然间注意到了他,没多说什么,用遥控器关了空调。他把书插好书签放在枕边,从床上跳下来,有违路德维希所愿地向正站在窗边呼吸新鲜空气的他一步步靠近。“我的床下还是空着的,您可以睡在那里。我是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法国人,上士,alpha。”


    弗朗西斯是在不经意间提起自己的性别的,在路德维希听来却只觉得刺耳。他敬了个礼,转过身,背对着弗朗西斯,努力不去看他,提起自己的行李艰难地走向前去,放在弗朗西斯下铺的那张床上,维持着自己生硬和冷漠的语气:“多谢,长官。路德维希·贝什米特,德国人,一等兵,beta。”


    “相处愉快。欢迎来到非洲。”那名叫弗朗西斯的法国人极短促地扬起了一下眉毛,好像在那一瞬间有些惊讶于以路德维希的身材样貌居然不是他的同类,但他并未表露出来,只是微微一笑。他不再打扰路德维希收拾东西和休息,重新爬上了他自己的床。但他那从床板缝中一点点渗下来的信息素气味却一点没有削弱他的存在感。这是白天,以通风为由,路德维希强行让窗户保持着开启状态,而晚上才是最让人难熬的环节,他们关上窗户开起空调,否则会有无数五彩斑斓的蚊虫乃至于蛇从大开的窗洞中鱼贯而入。然而不需要毒虫,路德维希就足以感到浑身躁动不安,抑制剂保证了他不会发情,但也只是把腺体分泌的激素控制在他能忍受的范围内,并不代表他能够完全像没事人一样忽略那些刻写在基因里的冲动。他把自己蒙进被子里,在16℃的低温中满身是汗。在你的正上方就睡着一个alpha,那个名叫本能的恶魔钻进路德维希的被窝,在他耳边充满恶意地低语,你闻闻他的味道,你从来没有闻过这么有意思的气息,不是吗?他探出半张脸呼吸,玫瑰的芳香在紧闭门窗的小房间里越积越浓。这只是第一天,他不得不说服自己,从明天开始,训练和巡逻任务会让你沾枕头就睡过去的,你所做的只是需要扛过今晚。路德维希已经忘记了他到底是用怎样强大的意志力去逼迫自己入眠的,想必那是很痛苦的回忆,所以被大脑自动淡忘了。他只记得当起床号响起时,他睡在湿漉漉的被褥里,一半是汗水,另一半路德维希不愿去想。

弗朗西斯带着他去吃早饭。他们的厨子经常轮休,餐厅雇了不少当地人来负责日常状态下的伙食。主食是一种叫恩希玛的寡淡无味的糯米糊,和炖肉以及南瓜叶杂在一起,是路德维希少有的能一眼认出是什么的食物。所幸路德维希此刻本就几乎丧失了味觉,玫瑰香味统治着他的食道和咽喉。饭后他立刻跑去了医务室,要了两板新的抑制剂,军医用并不太算是善意的目光打量着他。

“我想我不用提醒您内务生活条例上面的某些相关规定。”医生在从药柜里取出抑制剂给他时冷冰冰地说道。

“我选择继续服从上级的宿舍安排,并不是因为我对波诺弗瓦上士有意。”路德维希咬了咬嘴唇,“omega的生理本能能够有效地被最新型的抑制剂控制在合理范围内,已经是被可靠的科学研究所证明的事实。我没有必要去做多余的事情。”

“是吗。”医生看上去仿佛并不在意他说了些什么,“那么我只希望下一次在这里见到您,不是因为您哪一天突然‘忘记’了在自己的发情期严格按时注射抑制剂。”

路德维希的梦境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他梦见了十年前和弗朗西斯初次见面时的事情,梦见每晚折磨他的信息素气息,梦见每个和他第一次见面的人都要首先惊讶他如此像一个alpha,梦见对他态度充满怀疑的随队军医。路德维希对所有人选择沉默,他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不会让自己的处境好的更多。此刻他只能庆幸梦里的信息素哪怕味道再过强烈,也不至于真正引起他的生理反应,他回忆起昨夜在康复中心重逢时弗朗西斯提起的他收养的非洲小女孩(现在她名叫塞西尔·波诺弗瓦),他在昨夜给的答复是“我明天来看看她”。路德维希下床洗漱,用冷水狠狠抹了把脸,他在给自己寻觅早餐时,发现昨天回来后他把弗朗西斯手写的地址便签用圆形磁铁随手贴在了冰箱门上,便签的右下角还有酒渍,沾染得康复中心的徽记变得斑驳不堪。

路德维希把便签取下来,放进衣袋里。他出门后先去了一家百货商场,在玩具店里买了个洋娃娃,在蛋糕店里买了一大块圆形蛋糕,然后他开始迷茫于选择什么上门拜访时携带的礼物。他在思考这个问题时正站在市场的边上,于是最后路德维希开着车,把弗朗西斯家的地址输入导航,一路向前开去时,车后座上放着洋娃娃、蛋糕和一个装在纸袋子里的,叶子笔挺秀丽、颜色金灿灿的菠萝。

 

路德维希在一排有着同样精致花园的洋房中按下弗朗西斯家的门铃时,弗朗西斯正在厨房里摁响搅拌机,把面团和蛋液混在一起。机器运转良好的轰鸣盖过了门铃声,塞西尔跑进厨房,她大喊着通知弗朗西斯门铃响了的事情。弗朗西斯的手上、头发上和围裙上都沾满飘起来的面粉,锅里还正煮着一百二十个长得像帆船一样的意大利饺子。“亲爱的,”他用颇为无奈的语气说,“去帮爸爸开一下门好吗?如果是推销员,你就礼貌地告诉他我们家什么也不需要。如果是每天为我们家送牛奶的叔叔,你就接过他的牛奶瓶,对他说声谢谢,再把鞋柜上的硬币全部都给他。”

塞西尔点点头,跑了出去。弗朗西斯开始用勺子劈开帆船饺子们行进的航路,为这些无人驾驶的面粉幽灵船撒上罗勒补给。塞西尔很快又跑了回来。

“不,爸爸,门口不是送牛奶的人。”

“那就是推销员,告诉他我们家什么也不需要。”

“也不是推销员。他问我:‘你就是塞西尔吗?’,我说:‘是呀,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又说,‘我是来找你爸爸的,他在家吗?’”

弗朗西斯猛地放下了手里正在调制蘸酱的味碟,用水洗了洗手,在头发上抹平。

“你让他进门来了吗?”他急匆匆地问,用最快的速度解下围裙向外走去。塞西尔跟出来,在弗朗西斯身后大声回答道:“不,他坚持说要你让他进来了他才会进来!”

弗朗西斯穿过一楼走廊,看见路德维希手里提着东西,站在门厅。见到他来时显得有些窘迫,轻咳了两声。

“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塞西尔说你在厨房忙着做午饭。”

“啊,说实话,我无时无刻不在给她做吃的。这个年纪的小女孩简直长得像小马驹一样快。”弗朗西斯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接过路德维希手里的东西——洋娃娃显然是给塞西尔的礼物,蛋糕可以留作饭后甜点,毕竟他是一定会留路德维希下来吃午饭的,庆幸饺子煮的够——剩下还有一个棕色牛皮纸袋子,弗朗西斯打开看了看,再抬起头时表情复杂。

如果一个东西看起来、闻起来和摸起来都像菠萝,那么它一定就是一颗菠萝。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理由能解释路德维希为什么要拎着一颗菠萝上门了——很显然就是因为,那就是一颗菠萝。

 

弗朗西斯最后还是找到了处理这颗菠萝的办法。午饭后,他把塞西尔送去楼上小睡,带着路德维希进了他工作室隔壁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后的房间。出乎路德维希意料的是,小房间内部四面排开着不逊于真正酒吧的酒柜收藏,以及一个可供招待三五好友的吧台。弗朗西斯点上灯,走到吧台后,笑着看向路德维希:“你想喝点什么吗?”

路德维希还在忙着四处打量这间私藏起来的小酒吧,难掩惊讶:“你退伍之后就在做这个吗?”

“不,调酒只是我的业余爱好。我是靠画设计稿养大我的小姑娘的。”弗朗西斯指了指外间的工作室,他们进门之前就能看到,工作室里散乱堆放着画板、大张的白纸和各式各样的绘图工具,“这是个很适合当时的我的工作。我没有去设计院上班,因为我有个孩子要带,所以我把图从院里带回家画。塞西尔每天晚上都要醒好多次,需要人喂奶、换尿布和抱着她重新哄睡,晚上我就一边照顾她,一边继续画那些需要没完没了修改的图纸——你听上去觉得这实在太困难了?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是这么想的,但实际上,还好,没有你想的那么辛苦,因为我反正也没有办法睡着,比起在床上睁着眼睛一直躺到天亮,还不如起来几次去冲奶粉,至少那样我的身子不会僵硬。”

他用平淡的口气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这一切后,重新询问路德维希是否有想要喝的东西。路德维希只好坦白说他其实并不了解鸡尾酒,莫吉托这个词是他在这个领域最大的尝试。

“那我们只好试试看用这颗菠萝能不能做些什么了。”弗朗西斯抓着菠萝顶端的叶子,小心地避开那些扎手的锯齿状边缘把它提起来,削皮,切下果肉,丢进榨汁机的量杯。路德维希坐着看他熟练的动作,感到极其不可思议,这一切是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陌生在于,弗朗西斯以前可从没机会在路德维希面前露过一手刀工。但熟悉的地方又在于他那双行事有条不紊的手,尽管不曾在路德维希面前切过水果,但曾在他面前重复过无数次装弹、瞄准、射击、退空弹夹、再一次装弹。

菠萝金黄色的果肉装满了玻璃器皿,弗朗西斯按下开关,榨汁机的嗡鸣让路德维希联想起那颗在他们的越野车右前方一点钟方向炸开的土制手榴弹。

在维和部队的每一天都重复着危险和枯燥并进而行的日常。他们驻扎在靠近西非的某个局势不稳的小国,政府军和反政府军在此曾经爆发激战,尽管大战的浪潮已过,但附近的村庄中还是时有游击队出没。他们的任务就是以六人为一组,每日开着装甲车出去在乡间原野兜一圈,以维持当地最基本的治安。尽管共同行动的六人都会全副武装,身上背着装得满满的弹匣,武器装备显然也远比这些已经不成气候的叛军残党要来得更先进和丰富,但这仍然是一项比兜风和欣赏田园风光要危险得多的事情。敌人并不惧于攻击联合国派来的维和部队,而维和部队却没有主动出击的权限,他们只能被动还击。这也就意味着尽管人人手中都有枪,但开第一枪的那一刻一定已经有战友负伤或者直接倒下。路德维希从军生涯中最凶险的一刻,来自于一支50人的反政府军残部,他们试图靠偷袭因为有出外巡逻的人员而战斗力量空缺的维和部队大本营,来获得一些弹药和医疗补给。虽然基地内剩余的人员反应迅速地组织起来给予猛烈还击,但这次意外还是给路德维希的生活带来了重大的直接影响——他在来到非洲的第一天起住进的那间四人板房彻底变成了他和弗朗西斯的两人间,另两个人不再是因为休假回国而离开,这一次他们躺在覆有国旗的棺材中的遗体被送回了家乡。

那一晚是他第一次没有因为闻见弗朗西斯的信息素味道而辗转反侧,相反他感到一阵宽心。它证明了弗朗西斯仍然像这玫瑰一样生命力旺盛地活着。

那颗手榴弹的故事发生在他们失去了两名室友之后不久的某个月的一天。路德维希和弗朗西斯被安排去基地附近一个相对繁华的镇上采购些东西,之前的偷袭事件造成的伤亡惨重,原本定额至少为四人的外出采购任务只能安排他们两人完成,以便尽可能地多留下些人手来看家,再加上和当地居民打交道时不适合使用装甲车,因此他们只开了一辆越野车出门。路德维希把油罐装的成桶成桶的水搬上货厢时,弗朗西斯忙着用他学会不久的当地方言和人议价。几个原本在街边踢以草编成的足球的小男孩围上前来,凑近了好奇地看他们的枪。一切都显得如此正常,这个区域相对安全,已经极少在巡逻时发现有剩余的武装分子了。

路德维希问弗朗西斯:“你有带着糖果吗?巧克力也好?”,弗朗西斯摸遍全身上下的口袋,最后掏出两根巧克力味的能量棒。路德维希把它们掰碎,分给来看枪的孩子们。

他们顺利地付了账,开车离开。原本他们应该在经历半小时凹凸不平的土路颠簸后安全回到营地,唯一经历的插曲只应该是他们俩把自己今日口粮中配给的餐后甜点给了别人吃。

但一粒击打在防弹玻璃上的小石子击碎了这一天的和平。坐在驾驶座的是路德维希,他在本能地踩下刹车时,已经很清楚地意识到这粒碎石砾绝不是因为被轮胎碾过而飞起来砸中挡风玻璃的。无论是谁扔出了这颗小石头,他都成功地逼停了他和弗朗西斯的车。此时最错误的决定就是下车察看。在非洲战场上多年的经验,以及仍然历历在目的牺牲的战友的经验都让他们毫不犹豫地立刻从座位上矮身趴下,勾过放在后座上近在咫尺的枪。几乎在路德维希抓稳枪托的一瞬间,那颗土制手榴弹的爆炸声就轰然而至,距离过近,造成了他暂时性的耳鸣。弗朗西斯想必也是如此,更何况他坐的位置距离路德维希离爆炸点更近。路德维希相信他现在的脑内就像同时有100座大教堂的钟楼在同时报时一样嗡嗡作响,可弗朗西斯在爆炸引起的尘土气浪尚未完全消去时就已经干脆利落地翻身下了车,在漫天灰土的掩盖下窜入了道路边一块巨石后。他把枪架在石头上,眯起眼,拉动枪栓上膛,然后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路德维希甚至无法想象他是怎样在听力受损,视力也受遮挡的情况下准确命中了某个藏身在暗处的敌人的,哪怕他是坐在车座上警惕地注意到了手榴弹投来的方向也一样。他现在能听到一些微弱的声响,其中包括勉强听见的身躯倒地的声音,足以证明刚刚那发极限状态下射出的子弹没有被浪费。

“该死的,他们有个alpha!”

有人在怒吼,但路德维希听不见,听见了恐怕也不会听懂。他并没有光顾着观察弗朗西斯的举动,在对方开枪为他争取时间的那一刻同样跳下了车,用最快的速度一个翻滚躲进了一堵残损的砖墙后。寻找到掩蔽点后,他第一时间转头看向弗朗西斯的藏身之处。他们的听力都还没有完全恢复,路德维希只能读出弗朗西斯的唇形,还有手势:“至少十个人,分散在周围,掩护我。”

“我有多余的两个弹匣。”路德维希同样以打手语回复弗朗西斯。

“给我。”

路德维希飞快地将备用子弹放在地上用力一推向弗朗西斯的方向,对方也同样反应敏捷地出手摁住了停在脚边的弹匣,回身,上膛,弗朗西斯再一次伸出一根枪管,这一次朝着九点钟方向,砰。尘土已经彻底散去了,再也没有人有机会怀疑弗朗西斯的枪法是否能保持稳定。子弹连发而至,他们刚刚乘坐的越野车已经被打成了满布弹痕的废铁。所幸没有任何一发子弹命中油箱,否则这场新的爆炸所带给他和弗朗西斯的就不止是一时失聪这么简单轻松了。与此同时路德维希也扣下了扳机,这里并不是一个绝佳的射击场所,他顶着后坐力和隐隐发烫的枪栓,毫不犹豫地向子弹飞来的方向周边可能的掩体先倾泻了一波弹药。他并没有弗朗西斯那么爱惜子弹,毕竟他的任务只是火力支援,以及防止敌人中有经验丰富者已经能够推算出弗朗西斯的弹道。也许路德维希的运气不错,尽管他没有弗朗西斯那样过人的眼力和听觉,但他的经验和直觉或许帮他在这几处各三发的点射中赢到了大礼。掩藏在暗处的武装分子没有人敢再叫骂了,但他们每个人心里都隐隐地产生了对越野车上的两人都是alpha的怀疑。

路德维希停下,尽可能快地重新装弹。终究对方在人数上占优势,失去了他的掩护,敌人有机会空出几发子弹击中弗朗西斯头顶的石块,碎石屑落在他的头颈上,还有几发堪堪擦过他的头顶打进地上。弗朗西斯只能尽可能地继续压低身子。十点钟,十二点钟,三点钟。他嘴唇翕动着轻声默记弹道的方向,将一只手背在身后,朝向路德维希的方向,做了几个手势。

他并没有刻意回头检视路德维希是否收到了他的信号,这种毫无来由的信赖早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共同外出中扎根在他们彼此的心底。

枪声戛然而止的那一刹那,路德维希和弗朗西斯同时开了连射。三个方向上同时传来了人体倒地的闷响。

敌人不再动弹,甚至不敢换一个射击姿势,空气陷入可怕的死寂。鞋面轻轻擦过地上砂砾的细微声音,受过军事训练的alpha的耳朵就是连这样的动静都不会放过。时间拖得愈久,弗朗西斯的暂时性耳鸣恢复得就愈好,因此哪怕所有人就像中了咒语一样严格地纹丝不动,他仍然有办法从任何微小到会被任何人忽略的声音中探知到附近所有人的存在,然后,正像其他人私下里为他加冕的称号一样——他就会像来自法兰西的死神一般,冷酷无情、悄无声息地用他弹匣中的子弹代替镰刀取走他人的灵魂。

眼角余光中的瓦砾背后突然站起一个模糊的人影,弗朗西斯想也没想地转过身去开了一枪,人影应声倒下。尽管他在看到对方的第一反应是惊讶的,他一直在默数倒下的敌人的数量,这是第十一个,超出了他在开战那一刻通过模糊的听声辩位得到的估计。但没有关系,弗朗西斯并不是那种无法接受自己出了哪怕半点疏漏的人,他并不在乎自己开了几枪,他只需要在乎没有打中路德维希就可以了。

午后时分,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沙土路面重新回归了平静。弗朗西斯再三确认这一点无误后,给路德维希打了信号。他们俩慢慢地从掩体后起身,小心翼翼地回到越野车边。路德维希测试了一下引擎,非常幸运,和油箱一样没有被任何一发流弹击中,还能载着他们免于在烈日下步行10公里回到营地。他们俩满头满脸都是沙土和被烟熏黑的污渍,灰头土脸,显然任何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人都会与整洁干净无缘。路德维希的心情一时还难以真正平静下来,他如今只在表面上一如既往地平静,短促地扔下一句“上车吧”,就率先爬上车座。他现在只想尽早离开这条路,谁也不知道这附近还没有敌人埋伏着的增援,而他们的弹药已经所剩无几了。

弗朗西斯跟着重新爬上副驾驶的位子。就在那时,他伸过头来,吻了路德维希一下。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路德维希还没来得及意识到那落在自己唇上的是另一对嘴唇,弗朗西斯就已经规规矩矩地在车座上端正坐好,甚至还系上了安全带。

正当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时,从路边砂土堆的缝隙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弗朗西斯眉头一紧,路德维希也心下一惊,他们俩手忙脚乱地迅速重新跳下了车,一前一后奔向哭声传来的位置。在一堵摇摇欲坠的砖墙下(曾经它可能是某户人家的餐厅的其中一面墙),一个胎发茂盛的小女孩正在哇哇大哭。她的母亲紧闭着眼睛,倒在她身侧仅一寸远的地方,胸前淌着一朵血花。

路德维希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紧张而笨拙地把孩子抱了起来。“她怎么会在这里?”他迷惑不解地自言自语道。

弗朗西斯一直沉默着。

“我猜。”他最后开口说道,“她的母亲抱着她路过这里,遇上我们的冲突现场,想躲起来等我们结束后再通过,但很不幸……”

最后的话他没有说完,他甚至没有勇气说出他的猜想,这一发子弹多半是他射出来的。

“我们得顺路把这个小姑娘带回去。”路德维希提议。弗朗西斯毫不犹豫地表示了赞同。

 

“后来我从其他人那里听说,你在提早退役准备离开非洲之前跑遍了当地的孤儿收容所,找到了那天我们捡到的孩子,表示无论如何也希望收养她将她带回欧洲,这是事实吗?”

弗朗西斯在一只阔口但低矮的酒杯里依照一定的比例倒入了菠萝汁和啤酒,得到了一杯冒着气泡,显露出色彩分明的金黄色的甜酒。他把这杯酒端给他今天的唯一一位顾客品尝,路德维希只要有啤酒就足够满足,因此虽然他觉得自己在喝果汁,但仍然给出了满意的评价。

“事实如此。我能为她做的不多,哪怕只有1%的可能性的确是我开的那枪杀死了她的母亲,我所能做的也只能是还她一个100%的父亲。”弗朗西斯平静地承认道。

“你这么多年来都一直为此自责吗?”路德维希捧起酒杯,横亘在二人之间。他希望他们在谈论这类话题时,谁也不会有机会看见另一个人的表情。

“不,我从来没有为此自责过。在当时的环境下,我会对除了你以外的任何能移动的物体开枪。无论让我做多少次选择,哥哥我都会一直庆幸在你的性命和我一生的梦魇之间,当时还是我的子弹比较快。”

路德维希放下酒杯,他看见弗朗西斯虽然习惯性地用着他用来和他人调笑时的自称,表情中却没有一丝玩笑意味。他的神色是路德维希从未见过的认真严肃。

“我不得不承认你是对的。我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路德维希深吸了一口气,“这听上去很不对,但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的做法。我同样恐惧无法和你一起完好无损地回到营地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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