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陵渊。

 @水肆的幻想乡 

这一篇是我给这位太太的Dover物《画家的眼睛》的文评，不打tag。我本来想直接评论在原文下方，但lof评论区限制400字，太长了，拆分会影响观感，因此索性在自己主页发出来。

我不是文学专业的学生，更没有系统理论地学过文学评论知识，因此大部分都是我在阅读时的随心感受，没有章法，更没有理论知识背景支撑。

全文共计3,684字，预计阅读时间7-8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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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擅长写评论，随便写了一点。

从一个比较奇怪的角度：文学评论的经典论题——“颜色词在文学作品中的应用”说两句。因为《画家的眼睛》中对颜色词的运用恰恰也是一大特点，为了证明这个角度的评论是有意义的同时方便进行下面的讨论，先上一串据不完全统计的数据整理（统计方法与我不同数据应该会有出入）：这篇文使用颜色词的地方一共有158处，其中提到具体的某种颜色的一共有127处，在具体颜色中，“白色”是被描写到最多的颜色，一共20处，此下是出现次数相差不大的“红色”（18处）、“黑色”（17处）、“青色”（16处）、“绿色”（14处）、“蓝色”（12处）、和“紫色”（11处）。出现次数的颜色在个位数的可以分为三种情况：第一种是仅被您用在了描写特定事物的情况的词汇，典型如“白金色”（2处，仅用于形容弗朗西斯的发色）和“橘色”（2处，仅用于描写夕阳）；第二种是可形容事物范围较大，但该类事物出现次数较少，如出现了6处的“黄色”和同样出现了6处的“金色”；最后一种，是出现了各1处的“棕色”、“灰色”和“粉色”，可视作无效数据。除了具体点出某种颜色外，《画家的眼睛》里还有一种笼统的颜色词，可粗略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杂色（彩色、五彩斑斓、冷暖色等），共3处；第二类是抽象意义上对颜色的概称（颜色、色彩等），共28处，其中使用“颜色”一词的有22处，使用“色彩”一词的6处。最后，举两则阅读时的直观感受为例：其一，彩色词几乎只见于弗朗西斯失去色感之前的剧情，在弗朗西斯失去色感之后，不仅有效数据中的彩色词只剩下“绿”、“白”和“黑”三色，本身连提到颜色的描写都几乎不存在了。其二，在描写人物状态差时，您很少用“疲惫”、“憔悴”一类的形容词直接形容状态，而是选择了涵盖颜色词的“黑眼圈”侧面体现这一点。在描写人物的羞涩时，您也几乎不使用“害羞”、“不好意思”等词，而是多次选用了“脸红”的描写。综合以上几点，我个人认为这篇dover里的颜色词是值得分析的。这可能是太太您的有意为之，也可能是在创作过程中本能无意识地遵循了语感的一种现象，抑或二者皆有。

下面的评论里会有一些我比较私人的感受，可能并不是您在写作过程中有意体现的，只能代表我个人在阅读过程中的确从这个角度思考过您的文章，甚至是过度解读。因此在下面的评论中我将避免使用“您的描写”、“您的构思”这类措辞，改用“作者在此描写”等剥离性的语句作为代替。

我个人的阅读习惯是喜欢寻找作者在表层的故事情节和人物设定下的深层暗示，因此我始终在关注，主线之一弗朗西斯对色感的敏锐到完全丧失这一条线背后的象征意义。亚瑟曾经说过，“弗朗西斯就是这整个世界…仿佛这整个世界都是他身体，或是灵魂的一部分”。这个描写很有意思，因为文中的弗朗西斯是个父母不明的孤儿，收养他的外祖母说他“可能是雪山的孩子”，这仿佛是在多次暗示读者弗朗西斯的确是和自然有着多重联系的：他生于自然，最后却厌恶自然，因为自然在某种意义上抛弃了他，不再向他展现自己真实的一面。我选择从两个层面来分析这一点：第一层是文学角度。19世纪时，语言学家和文学家就都注意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世界范围内普遍存在的古代各民族文学作品中颜色词汇的缺失问题，以及颜色形容用词的怪异问题。这本质上是语言词汇的进化问题，在此不赘述。作者让身为画家的弗朗西斯残忍地体验了从色感敏锐到色盲的跌落，某种意义上是剥夺了他与世界交流的最有力语言（弗朗西斯不愿转行，只想做画家，也就是他放弃其他与世界交流的语言），他毁坏自己的画材，犹如一个人自废手脚拔去舌头；他和恋人亚瑟争吵，口出恶言，这是弗朗西斯逐渐失去和世界交流的语言的最直观的体现。但我们都知道，在本文中，一定程度上可以认为“弗朗西斯”即“世界”（这是作者借亚瑟之口传达的），因此若弗朗西斯不与世界交流了，那么唯一的结局就是他将离开世界，“世界”也在此崩坏。

第二层是宗教角度。可能是个有趣的巧合，在法国古典文学中，对“自然”一词的代称是“神殿”。弗朗西斯逃避自然相当于他被从神界放逐，他本人或许是天使、或许是神，又或许是不再被允许归于神殿的凡人。再结合文中反复出现的关于天堂和地狱的意象，蓝水晶球上天堂，红水晶球下地狱，弗朗西斯摸的水晶球红的发黑；“地狱是突然袭来的失明”（弗朗西斯语），这二者结合在一起能够看出弗朗西斯终将归于地狱的暗示。此外弗朗西斯最后选择了自杀，既然是文学作品，我们不妨认为天主教徒自杀就是上不了天堂的是一个客观事实好了（什么他不是天主教徒？不行我法兰西是天主孝子教皇长女他必须是！）……总而言之，作者用了大量的笔墨来铺垫弗朗西斯和地狱的联系。一言以蔽之，色感的逐渐消失，正是他距离地狱逐渐跨出的步伐，他在远离世界，可他就是世界，因此他悲哀地失去了自我。在发现那封遗书时，我们不仅看见了一个人的离世，更看见了一个世界的毁灭。

亚瑟在本文中的作用也是很有趣且值得分析的。如果把弗朗西斯视作本文唯一主角的话，那么亚瑟就是一个功能性角色，但又不仅仅是一个功能性角色。稍加留意的话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作者在文中多次描写了藤蔓和藤蔓背后的夏天与西班牙，但很刻意地避开绿色而只用青色来形容它们。因为绿色在本文中最大的用途，甚至大胆一点可以说在排除了干扰项数据后，“绿色”在本文中唯一的用途，就是用来形容亚瑟的眼睛。绿色是亚瑟眼睛的专属色，而亚瑟眼睛的颜色又是弗朗西斯在彻底丧失色感后唯一还能看见的颜色。结合上面分析弗朗西斯丧失色感这条主线的内容，我们也许可以认为，亚瑟（的眼睛的颜色）是弗朗西斯仅剩的世界（交流渠道、了解窗口、唯一联系），也是弗朗西斯仅剩的自我。医生说他还能看见这个颜色是大脑的自动补足，因此亚瑟代表了弗朗西斯对作画的执着（他想画亚瑟的眼睛），侧面来说也是对世界的执着，和对生活仅剩的执念。他让亚瑟离开他之后，距离死亡和地狱的距离日益缩短，因为对生活的热爱和向往已经不再陪伴他的左右和占据他的脑海。从这一点上来说，亚瑟是弗朗西斯的“世界”的一部分，作者并没有告诉我们亚瑟有没有出席弗朗西斯的葬礼，以及有没有收到那幅画，但我个人倾向于都没有。因为要让弗朗西斯告别世界的话，亚瑟必须完整地同他再不产生一丝联系，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在生前作的最后一幅画以亚瑟为主题，用上了那种绿色。这是他把他和世界最后的联系拱手交还给已经不再接纳他的世界的象征，他用荒诞的《荷马史诗》般的上色风格敲响了以弗朗西斯为名的世界的崩坏的第一声丧钟，因为他不再借助比色卡或者回忆这些辅助去画正确的颜色了，他完全不再期待回归正轨的世界和生活了。

亚瑟的妄想症是他并非完全的功能性角色的证明，因为这条线和其他主线无关，是亚瑟的个人线。他孤独寂寞时，幻想中的精灵朋友会来陪伴他。因此弗朗西斯和他在一起时，这些朋友不需要出现了；弗朗西斯一走，他们又回来了。医生和世人认为这是精神疾病，但弗朗西斯能够接纳他，说出“你们聊天吧”这样体贴的话语。这是“世界”的认可，亚瑟和弗朗西斯是彼此认可对方的世界，却又不被世界认可的人。当弗朗西斯陪伴在亚瑟身边时，亚瑟是获得接纳的，他不需要那些精灵朋友，在名为弗朗西斯的世界里，他是正常的。因此在弗朗西斯离开后，留给亚瑟的只剩下不包容他的另一个现实世界，还有满腔痛苦。

最后一个作者着墨相对较多的角色是收养弗朗西斯的外祖母。外祖母实在是一个很神秘的角色，她和弗朗西斯明明毫无血缘关系，却会固执地说弗朗西斯继承了外祖父的眼睛。外祖母究竟为什么收养流落街头的小弗朗也是个没道清的谜，或许就是因为那双和“外祖父”近似一模一样的眼睛。但分析这个没有意思，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外祖母对弗朗西斯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文中一共出现了12处“蓝色”，刨开两处无效数据（蓝黑色鸡尾酒和蓝天），在剩下的10处中，蓝色先后描绘了冰川（3处）、雪山、上天堂的水晶球、夜晚的房间、烟雾，以及最开始的首次出现，是用在外祖母的蓝布褂子上。这很有意思，因为弗朗西斯在望着雪山时和外祖母相遇，前往格陵兰画一点蓝色也是为了寻找宁静，我们有理由相信，“蓝色”在本文中传递的感情不是通常文学作品中的忧郁，而是平静与安详——它既是弗朗西斯的“家”的颜色，又是他童年里的色彩，因此他在成年后也寻找充斥着这样的颜色的地方作为宁静的处所。此外，能上天堂的人的水晶球是蓝色的，这又回到了这篇评论试图讨论的第一个问题中的一部分，就是弗朗西斯对天堂与世界的追求，在他想画蓝色里，我认为也是暗示了这条主线和主题的。的确，和亚瑟一起在荒无人烟的格陵兰作画时，是他最接近天堂的时候。

这是一个男人，失去了世界和自我，以及从一开始就注定得不到安宁归宿的故事。我之前和一位朋友聊天时讨论过艺术家的问题，我觉得这篇文也是对那时我和她的观点很完美的诠释。

“艺术家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承认自己的平凡，另一条是在热情中燃烧殆尽，终至毁灭。”

“有时总是要生活的剧变才能带来真正的艺术，而成为艺术家也许注定要牺牲平常人的幸福，要么是自己的生活充满苦难，要么是自己的双眼对他人的苦难过于敏感。”

弗朗西斯就是这样一个纯粹的艺术家，他的毁灭不是宿命所致，但仍然是注定的结局。